弯弯的小路

关于父亲的话题，古已有之，记得早有《我们现在如何作父亲》一类名作。但我的父亲恐怕有些很特别的地方。不是对长辈说三道四大不敬，实在是觉得如此为人父者鲜矣。

想到这个题目，缘于近日的搬家行动。搬家必要搬书，据父亲说，搬书时一不小心，把我多年日记——从小学起断断续续也有十来本了——一古脑翻将出来。不幸的是物主本人不住家中，管理权、浏览权一应落入父亲之手。其实我的日记对父母基本公开，他们也常有几行批语钦示之类留下，所以我也就任之大权旁落了。

意外发生在几天后。父亲交给我一叠纸，一脸得意，仿佛揪住我的什么痛处。打开一看，原来他未经著作人的允许，擅自将我的日记摘录成文，名曰“弯弯的小路——儿子档案”，并为之作序。其中有云：

“日前，因为要迁居，翻检旧书报，在书堆中偶然发现儿子1976年上幼儿园小（二）班时的《儿童在园学习、生活情况汇报单》，及他初二、初三和高一时残损的日记本，以及上有班主任批语的周记，倒可以反映园丁耕耘的汗水，父子亲情、代沟及磨合的印痕和儿子青少年时代留下的歪歪斜斜的脚印。……为存真，我侵犯儿子的隐私权，不作一个标点的更动，照录于后。”

看到最后一句，我只有对父亲的“知法犯法”报之一笑。再往后看，轻松的心情渐渐被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取代。父亲为之拟的目录是：

一、南京市第三幼儿园情况汇报（1977年，时年5岁）

二、初二日记三则（1984年，时为12岁）

三、初三日记五则（1985年，时为13岁）

四、高一日记十则（1986年，时为14岁）

五、初三参赛作文：《小乌龟》

六、××大学研究生双向选择推荐表（1998年，时27岁）

且不说父亲如何为辨认我的蹩脚字费心，且不说父亲如何尽编辑之责梳理、加注，只看凡入选者均有老师、家长批语，足见他用心良苦。

我知道父亲有保存癖，但这一回我才醒悟，我的日记之所以借搬家之际曝光，大概也不是“一不小心”，多半是父亲特意保存的缘故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，一堆平平凡凡的日记，不知父亲把它们留存整理，为的是什么？

父亲常说，只有为人父母时才能理会父母的心。这话极有道理。眼看作为父亲的儿子的我也要作他或者她的父亲了，我这才发觉面临着一个问题：是不是要把如此的为父之道，自我手中一代代当传家宝续下去？